隨著抖音上反催收聯盟視頻的火熱，蘭州用戶陳博已經多次刷到過相關視頻。

6月3日，他又刷出了一個視頻：一家公司稱，能提供高級金融規劃師服務，幫網貸用戶退保退息，三到五天就可以成功。

視頻中，還展示了各種網貸用戶退錢成功的截圖，說服力十足。

巧的是，陳博剛發現，自己在2017年借的8萬元，被平臺偷偷收了9600元的砍頭息等費用，卻沒有告知。

難道這些錢真的能要回來？

視頻末尾有一個微信號，他加上了一個20來歲的銷售姑娘，后者開始兜售退保退息服務。“她面相善良，語氣很誠懇，根本不像騙子。”

為了取得他的信任，銷售姑娘打來視頻電話，給陳博看自己和自己公司的場景。

這家公司看上去很正規，工作人員也很多，“公司很大，像這樣的小姑娘有二三十個”。

陳博徹底相信了。

這家公司提供兩檔服務：指導退款，收費1288元；量身定做、全程協商，收費4988元。

陳博選擇了4988元的。

對方承諾，沒成功全額退款。

陳博算了一筆賬：“要是能要回來那9600元，扣掉服務費，也能挽回幾千元損失。”

微信對話中，銷售姑娘催促陳博交錢

但交錢之后，他很快發現自己被騙了：

銷售姑娘推過來一個“易答在線”APP的二維碼，要他下載并注冊。

下載之后，陳博發現，這個APP里面有很多貸款口子。“我好不容易要上岸，這不是害人嗎？”他很吃驚。

等他用自己的手機號注冊之后，在APP里，易答在線的銷售人員為他對接了一個所謂的老師。

但后者非常敷衍，只是復制粘貼過來三大段話術，讓他自己去協商——這些話，全都是網絡上的老生常談。

沒有所謂的全程幫助協商，“老師愛搭不理，一天才回一兩次信息”。

陳博慢慢明白，自己成了被反復收割的韭菜。

先收割一遍服務費，再推薦新的貸款平臺，用貸款再收割一波。

“能退款嗎？”問完這句，陳博被銷售姑娘拉黑了。

憤怒的他開始在各個平臺上投訴，一定要討個公道。

最后，易答在線表示愿意退款，但扣除各種亂七八糟的費用后，他只拿到1900多元。

和陳博的經歷如出一轍，福州用戶許華平在易答在線交了1288元，只退回來300多元。

實際上，易答在線是各大投訴網站的重點投訴對象：

在黑貓投訴上，關于易答在線的總投訴量為574條。

黑貓投訴上，兩條關于易答在線的投訴

在聚投訴上，4-6月，關于易答在線的投訴有27條。

這家公司到底是什么來頭？

天眼查顯示，它背后的公司名為四川融盛通金融服務外包有限公司，成立時間為2015年5月。

陳博稱，受騙之后，他撥打了成都12315市長熱線投訴，當地工商管理部門實地勘察后發現，該公司已經不在原地址，“通過留的所有信息都聯系不上”。

天眼查顯示，這家公司一共注冊了三個商標，分別是：易答在線、圖形、大圣幫忙。

而大圣幫忙也有很多投訴——2020年3月，就有用戶在黑貓投訴上表示，大圣幫忙稱可以協助下款，于是自己繳納了2880元，此后再無音訊。

“這還是注冊了的。還有更多的這類公司，是沒有注冊的。”一位從業者表示。

這些公司“收割”老哥的主戰場，就是抖音。

比如說，在聚投訴4-6月關于易答在線的27條投訴中，明確提及是刷抖音才與易答在線聯系上的，就有9條。

“這家公司有一二十個抖音號，都是換來換去的，但里面出現的，都是同一家公司。”許華平稱。

他在4月被騙。現在他發現，當時活躍的那些易答在線的抖音號，現在都已消失了。

這樣的騙局，正在各大視頻平臺上層出不窮。

百度貼吧有網友稱，自己在快手上，看到一個ID為“快手小浩反網催”的人說能做停息掛賬，“覺得比做老賴強，就安排了”。

他交了922元，之后再無消息。

從表面上看，騙子和其他反催收聯盟一樣，發的都是“退保退息”“停息掛賬”“協商還款”等偏專業性的內容。

唯一的不同是，一旦交錢，直接消失。

目前，這種新式騙局也已經引起了監管部門的注意。

6月，多地檢察院和公安機關開始在網上轉發一條視頻，視頻的標題，就叫“別被這種代理退保退息的新型詐騙忽悠咯！”

金融詐騙團伙為何盯上抖音和快手這類短視頻平臺？

這些騙局其實并不稀奇，早在兩年前，它們就出現在各種公眾號上。

“微信收緊了監管，很多公眾號都被封了。”中介海濤稱，隨后，騙子們就轉戰到了抖音和快手上。

這些短視頻平臺，迅速成為金融騙局的巨大培養皿。

這和抖音、快手的推薦機制直接相關——你喜歡看什么，算法就給你推薦什么。

比如，你關注金融產品，或者搜索過“信用卡”等關鍵詞，就會被貼上金融用戶的標簽，這些內容會被反復推薦給你。

于是，反催收聯盟迅速集結了幾百萬的借款人大軍。

反催收聯盟也會利用算法，攻占“關鍵詞”。

比如說，在抖音上搜索“平安普惠”，下面的第一條，就是“來個集合平安普惠退回服務費和保險費”。

在抖音上搜索“平安普惠”出來的結果

與此同時，詐騙號也被大量推薦過來了——機器不是人，算法對哪些號為真、哪些號為假，很難辨別。

因此，在算法機制下，使用者暴露在騙局面前的可能性也更大。

海濤表示，自己就在抖音上刷到過很多次金融騙局視頻。

除了視頻之外，留言區也成為收割借款人的利器。

騙子會在點擊量高的金融類視頻下留言，話術極為高明。

比如，“我也欠了好幾萬元，現在還不上，大家加我一個聯系方式，一起想辦法吧”。

“作為信貸用戶，你對抖音越上癮，被騙的概率也就越大。”海濤稱。

而在這條暴利的產業鏈之下，開始形成完整的輔助產業鏈。

騙子怕被追蹤，一般會用虛擬手機卡注冊抖音號。

“有卡商會提供專門的虛擬手機號和驗證碼，供人注冊。去年這門生意剛興起的時候，快手號賣4-5元一個，抖音號賣5-6元一個，并不貴。”海濤表示。

也就是說，一個虛擬號的成本，也就幾元錢。

還有一些騙子，喜歡購買私人抖音號。

比如在豆瓣上，就有人大量收購私人抖音號，一個號的收購價在30-500元之間。

“粉絲在50-3000都可以，必須發3個以上視頻的賬號。交易換綁手機即可，一分鐘解決。”

相比而言，因為需要綁定支付寶做人臉識別，所以閑魚號沒辦法批量注冊。騙子往往會去租閑魚號，一天5元，此后在閑魚里找人聊天，慢慢引流。

而進入這些賬戶的錢，很快就會被“洗掉”。

洗錢的方式，就是賭博行業最常見的“跑分”。

值得關注的是，涉黃視頻，也逐漸成為金融騙子獲客的一大來源。

海濤表示，抖音和快手上，有很多“色流”視頻。它們的內容較為隱晦，存在性暗示，但因為未涉及暴露內容，機器很難分辨。

在這些號的簽名處，會留一個聯系方式，“懂的人就會加”。

“加了之后，當天不會同意，第二天才會同意，跟你互動。”海濤說。他加過一次，聊了幾句之后，發現對方是機器人。

這些機器人會發來一連串話術，引導對話者去貸款、看色情直播、購物，或者去殺豬盤。

“在‘色粉’中，能撈出來很多金融客戶，因為關注這些的人，大部分都無所事事，因此更好騙。”海濤稱。

在退保退息和停息掛賬騙局背后，操盤者到底是誰？

海濤表示，他們可以被分兩類。

一類，是之前做色粉、殺豬盤的人，“轉行殺到了金融圈”。

另一類人，是之前的現金貸從業者。

隨著監管嚴打，從去年年底開始，很多現金貸從業者紛紛轉行。“現在，這群人又開始搶殺豬盤的飯碗。”

故事到這里，并沒有結束。只要是騙子，總會留下馬腳。

陳博已經報警。他打算找到當時騙自己的那個銷售姑娘——在他的手機上，有她的視頻截圖。

抖音號可以造假，手機號可以造假，收款賬戶可以造假，但人臉，無法造假。

他堅持認為，公安機關憑借人臉識別找到一個人，并非難事。

“他們應該在東南亞一帶活動，不在國內。”警方告訴他。

一個反催收聯盟的創始人和同行抱怨，說投訴這招，現在效果越來越弱了。

金融機構和催收行業，對此都開始免疫。

對方笑他傻：“金融機構免疫沒有關系，只要借款人還信就行。”

對于他們來說，借款人不是客戶，只是反復收割的韭菜……

*文中受訪者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