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關注

　　國企難防“虛假倉單”地雷

　　資金充裕的國企，都參與或被綁在鋼貿融資鏈上，充當“二銀行”的角色

　　中鋼貿易與廈門信達兩案例波及貨值合計過億元，而這還不到另一案例的三分之一。長長的鋼貿融資鏈已將眾多鋼廠、貿易商、倉儲公司、銀行、典當機構、擔保機構悉數(shù)卷入。作為國內最大鋼鐵業(yè)央企，寶鋼集團也未能幸免。

　　就在8月底，寶鋼被卷入一宗貨值3.6億元的復雜貨權糾紛中。涉事的其他方面，包括工商銀行及上海榮誼金屬材料有限公司（下稱“榮誼金屬”）、新余鋼鐵股份有限公司（新鋼股份）等9家鋼貿企業(yè)和鋼廠。

　　與前述案例非常類似。8月16日，榮誼金屬等公司前往上海市寶山區(qū)高境鋼材倉庫（下稱“高境庫”）提貨，卻發(fā)現(xiàn)寶鋼發(fā)展（寶鋼集團子公司）下屬的中新典當公司，已派大卡車擋住了倉庫大門，導致無法提貨。

　　此時他們才知道，自己的貨已被高境庫的業(yè)主“上海豪海國貿公司”拿著虛假倉單質押了出去。也就是說，這批貨出現(xiàn)了第二個主人——中新典當，該公司在察覺問題后，向寶山區(qū)法院申請了財產保全，暫時凍結了這批貨物。糾紛就此爆發(fā)。

　　“我們才是貨主，卻在完全不知情、也沒有對這批貨進行過質押的情況下被封了貨。”榮誼金屬總經理嵇紹榮對記者說。他的公司有4700噸的鋼材被封，在此次事件中占比最大，而上市公司新鋼股份也有780噸貨物牽涉其中。

　　于是，8月下旬，上述9家企業(yè)到寶鋼“討說法”。對此，寶鋼也顯得非常無奈。“我們也是受害人。”寶鋼發(fā)展法務部總經理董天夫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透露，受虛假倉單蒙蔽，中新典當共接受了包括高境庫在內的三個倉庫總計12萬噸的鋼材質押，放出的貸款總額達3.6億元。現(xiàn)在風險爆發(fā)，當事人上海豪海老板王青海已經處于取保候審階段。當中到底有多少貨權出現(xiàn)問題，還在清算之中。站在寶鋼立場上，向法院申請資產保全，是正式而又無奈的舉動。

　　不過，寶鋼方面還是采取積極措施應對。8月31日，寶山區(qū)法院解除了對這批1.1萬噸貨物的查封。理論上來說，可以正常提貨了。那么，事件告一段落？不，麻煩還遠遠沒有結束。

　　剛松了一口氣的榮誼金屬等9家企業(yè)，馬上痛苦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女兒原來被人嫁了不止一次”。9月3日，按約前往倉庫提貨的企業(yè)發(fā)現(xiàn)，自己又被堵住了。這次堵貨的主角，是工商銀行靜安支行和南匯支行。9家企業(yè)至此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撇清同豪海公司之間的關系后，只與自己簽訂了倉儲合同的高境庫負責人，也用虛假倉單把這批貨物私自質押了出去。

　　工行的兩家支行，成了該批貨物的第三和第四位主人。他們同樣開始主張自己的權利。9家企業(yè)再次陷入了必須反復向法院舉證說明自己才是貨主的痛苦循環(huán)之中，幸運的是，他們一周后獲準逐步提貨。但對寶鋼而言，則需要在厘清紛繁復雜的貨權歸屬后，開始一單一單解決糾紛。

　　據介紹，典當公司的融資綜合費率，比銀行高一倍。在中小企業(yè)融資困難的大背景下，這對資金實力雄厚的大國企來說，當然是一筆好買賣。但也正因為這一批虛假倉單質押融資，寶鋼方面正面臨巨額損失的風險。

　　中新典當這一筆問題貸款高達3.6億元，超過其總貸款規(guī)模的七成。寶鋼人士坦言，目前為止，款項還沒有被追回。當前寶鋼能做的工作，除了向法院申請查封倉庫，清查貨權外，主要是對上海豪海負責人王青海的個人資產，包括股權和房地產做了質押和抵押，據稱“價值在1-2億元間”。目前，取保候審的王青海正被敦促加緊籌錢，填補資金缺口。

　　而與工商銀行間上萬噸鋼材的貨權糾紛，會用什么形式解決？“都是國企，誰都要保證國有資產不流失，因此通過協(xié)商各拿回一點看來是不可能的。只有訴諸法律，看最后法院判誰的質押權設定是有效的。”董天夫對記者說。

　　而更糟糕的是，寶鋼所要面對的，看起來遠遠不止豪海、或工行而已。因為，尚未查清到底有多少貨物具備真實貨權，接下來的日子，這12萬噸鋼材隨時可能出現(xiàn)第五個、第六個乃至不知第幾個新主人。不管是寶鋼還是工行，作為放貸一方，都不能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

　　有數(shù)據統(tǒng)計，2011年，上海市場的鋼材庫存價值、對比銀行質押貸款余額，后者是前者的2.79倍。打個比方，鋼材質押按照6折計算價值的話，同一批鋼材就被質押了近5次。

　　據記者了解的情況，事實上，資金充裕的國企，如中鋼這樣的大型貿易企業(yè)，以及如寶鋼這樣的大型鋼企，都參與、或者說被綁在鋼貿融資鏈上，充當了“二銀行”的角色。采訪中，寶鋼人士強調，中新典當采取的模式與上海其他同業(yè)是相同的，且寶鋼下屬企業(yè)都是規(guī)范、合法運作。“我們只會比其他企業(yè)更到位，不會更疏忽更差。實際上，我們只是最早爆出來。”該人士說。

　　另一方面，意識到風險的國資管理部門已采取行動。8月17日，上海市國資委下發(fā)《關于排查鋼貿領域融資問題的緊急通知》，透露出形勢之緊張，引發(fā)業(yè)內震動。文件顯示，接上海市公安局通報，部分在滬鋼貿企業(yè)使用虛假倉單向國有企業(yè)融資，“已形成國有企業(yè)的重大風險”。文件要求各委管企業(yè)逐筆核查為鋼貿企業(yè)提供融資的情況，及時迅速開展排查工作，清理整頓。據業(yè)內人士透露，“上海國企已被要求切斷與鋼貿商的托盤合作，切不斷的就轉移鋼材，但被重復質押的仍難逃牽連。”

　　寶鋼內部人士也對記者透露，雖然作為央企，并不直接隸屬上海國資委管轄，但接到文件后，組建了專門的工作班子處理風險，并專門開過視頻會議進行討論落實。

　　制度之失

　　風險控制缺位釀危局

　　被質押了的鋼材，會貼上銀行的標簽標明歸屬，但事實上，它們形同虛設

　　而以銀行、典當公司為代表的金融機構，在發(fā)放貸款之前，究竟有沒有進行實質的風險控制？“形同虛設。”這是受訪的多位業(yè)內人士一致看法。

　　嵇紹榮把一大疊舉證材料展示給記者：“他們向金融機構出示的假貨權單據里，居然顯示一節(jié)火車皮的鋼材有2000噸。這怎么可能？”他難掩激動情緒，“一節(jié)車皮就是60噸，稍微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可是銀行做鋼材質押的居然就這樣通過了！”他質疑，負責放款的工作人員是不是“喝完酒就簽字了”。

　　而對于如中新典當這樣機構，據介紹，主要是查看每一單鋼材質押方提供的購銷合同和增值稅發(fā)票，典當公司對來路進行存檔。“但在這種情況下仍然不能保證是他們自己的鋼材，不排除客戶偽造材料。”董天夫說。

　　程序上，放款前也有現(xiàn)場查看一環(huán)。被質押了的鋼材，會貼上銀行的標簽標明歸屬。這些標簽本來應是重要的貨權證明，告知其他機構不能再染指。但事實上，它們形同虛設。

　　“鋼材大多是露天堆放，這些紙質的標簽風吹雨淋之下，極易脫落。即便不自行脫落，需要重復質押的時候，把它們揭掉就行。同一批貨押給第二、第三、第四家銀行或者典當行，操作上幾乎沒有任何困難。”多位鋼貿業(yè)內人士稱。

　　而寶鋼集團人士也向記者坦言，目前在質押過程中怎么區(qū)分質押物的貨權真實程度是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

　　“不容易認定，特別是鋼材。比如螺紋鋼，不同型號之間區(qū)別不大。現(xiàn)在是十捆螺紋鋼往地上一放、一指，就說有你的份，單憑口頭認定。”上述人士表示，鋼貿行業(yè)很需要將質押物進行專門區(qū)分的手法。

　　沒有真正的風險控制，資金就成了洪水。很多貿易商陶醉其中。但突然退潮之后，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在裸泳。如上海豪海的王青海，也一度是上述受害企業(yè)的長期合作伙伴。但這次，王青海出現(xiàn)了問題。有傳聞稱，其在上海南匯的房地產項目遇挫。

　　這些個案外，上海鋼貿圈中的福建籍商人更是形成了一個高風險偏好集群：據業(yè)內透露，很多閩籍鋼貿、倉儲企業(yè)的杠桿率都接近十倍，“不是十個鍋子九個鍋蓋，而是兩個、一個蓋子”。閩籍鋼貿商中的大多數(shù)出身寒微，“富貴險中求，我本一無所有，無非從頭來過”，是他們的草莽信條。在2009年的流動性盛宴中，他們的高杠桿策略獲得了巨大成功，規(guī)模急速膨脹。而現(xiàn)在，由于鋼價持續(xù)下跌，投資難以收回，這個曾呼風喚雨的群體已成為上海國資委等部門風控文件中的重點排查對象。

　　但釀成今日危局，除了人性貪婪的原始動力，經濟榮枯的外部環(huán)境，更多的還是鋼貿行業(yè)缺乏合理、有效的機制來約束投機，控制風險。或許，此番危機爆發(fā)，將使各個方面痛下決心，得以規(guī)范行業(yè)發(fā)展路徑。（記者 朱宇琛 夏子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