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文匯報；國關國政外交學人微信公眾平臺編輯

從新澤西回到紐約，經過喬治·華盛頓大橋，大橋一側的高地上，一座中世紀風格的高塔沐浴在夕陽之下，簡潔硬朗的線條，顯得尤為古老滄桑。

不過，這座高塔的歷史還不到100年，高塔之下，隱匿著紐約最具傳奇色彩的一座博物館——修道院博物館。一個世紀以來，在華盛頓高地之上，它以一種主題公園的通俗化方式，訴說著財富、歷史、宗教和藝術之間的混搭聯姻。

上個世紀初，高地上曾矗立起一座路易十四風格的法式豪宅，屬于紐約煤氣大亨科尼利厄斯·比林斯。這位自稱 “非主流資本家”的億萬富翁有一個癖好，酷愛馬車比賽，在豪宅旁邊為他的75匹賽馬修建了奢華的馬廄、賽道、飼料房，甚至還有打馬掌的鐵匠鋪。1917年，比林斯將豪宅連同馬廄所在的地皮一股腦地全部賣給了小約翰·洛克菲勒。

小洛克菲勒原本想把比林斯的法式豪宅拆掉，把這塊華盛頓高地地皮捐給紐約市政府，打造成一座城市公園。但沒想到卻被紐約市政當局拒絕了，原因是養護不起。一戰爆發后，小洛克菲勒想把豪宅改造成一家醫院，捐給美國政府，甚至拿出50萬美元作為裝修費，但美國政府沒有接受。 “報國”無門，小洛克菲勒只好把房子租出去，直到1926年，一場大火把整幢豪宅燒個精光。

當時，有一位雕塑家名叫喬治·格雷·伯納德，他在這里租了一間馬廄當工作室。伯納德曾經在法國生活過一段時間，做藝術品中介謀生。他在當時的法國鄉村找到許多中世紀雕塑碎片，或者從當地農民手中以很低的價格收購，然后再高價賣出。在文物意識仍在萌芽的20世紀初，這些中世紀古董的藝術價值遠未發掘。伯納德的生意越做越大，到后來，中世紀的建筑殘件，包括大門、拱廊，甚至整座修道院的建筑構件，他都包攬收購。

1913年，法國政府終于醒悟過來，頒布了一項法律嚴格限制 “文化遺產”出國。就在法律生效前兩天，伯納德緊急租運了一艘船,滿載羅馬和哥特風格的古建筑構件,抵達紐約。伯納德在紐約上城區建立了一家博物館，名為修道院，用以展示他的得意收藏。小洛克菲勒成為這家博物館的常客，后來更是大筆一揮，出資買下了博物館的全部藏品。

小洛克菲勒把他原本就想捐給紐約市政府的華盛頓高地地皮拿出來，建立了特賴恩堡公園，準備在這里按照歐洲中世紀的風格，原樣復建一座修道院。1938年，修道院博物館落成開放，洛克菲勒將其連同自己收藏的大批中世紀宗教藝術藏品全部捐贈給紐約大都會美術館，放在修道院博物館永久展出。整座建筑巧妙地利用了伯納德從法國、北歐、西班牙等地收購的建筑構件和殘片，按照當時拆卸下來的編號，盡量原拆原還，原樣復原。因此，許多建筑可以追溯到9世紀到16世紀，比美國建國的歷史還長。

走進博物館，彷佛跨進了一座中世紀藝術的主題公園。在修士會禮堂，典型的古羅馬風格十字券拱撐起天花板穹頂，圓柱頂端裝飾著古樸的玫瑰花瓣或棕葉紋飾，以及松果紋磚，斑駁的磚石上仍可以看出歲月的痕跡。800年前，本篤會的修士們就是坐在墻邊冰冷的石凳上，默誦經文。這座始建于12世紀法國加斯科涅地區的教堂曾屢遭戰火摧毀，19世紀被當作馬廄，破敗不堪，幾乎荒廢。直至被伯納德發現買回，在幾千公里外的紐約重見天日。

會禮堂外，午后的陽光透過回廊，給教堂帶來一片祥和的暖色。庫克薩回廊的歷史同樣可以追溯到12世紀的法國比利牛斯山區，幾十根羅馬式圓柱圍合，形成一個四方庭院。粉紅的大理石圓柱拱頂上，雕刻著各種復雜的動物裝飾，鷲首怪獸，半人馬，龍和蛇怪，他們或面目猙獰，或稚拙粗狂。博物館內，這樣恢弘的回廊建筑有四座，分布在塔樓和主體建筑的四周，居然毫不違和，而且各具特色。

博物館的各個展廳內，按照時間順序，展示了從羅馬時期到哥特時期的文物，包括雕塑、宗教畫、古籍和彩繪花窗，總數約1846件，是北美地區規模最大的中世紀藝術收藏。其中最值得一看的是一組15世紀弗萊芒地區的掛毯畫，這是小洛克菲勒本人最喜歡的個人收藏之一。鋪滿鮮花的掛毯上，一只被圍獵的白色獨角獸，靜靜地臥坐在圍欄里。7幅掛毯畫完整地描述了這只能治愈傷口、凈化河水的神獸被獵人發現、圍捕、射殺以及抬著凱旋回城的過程。35平方米的巨幅畫面上，幾乎所有的花草、動物、人物以及構圖方式都有其獨特的文化符號和宗教隱喻，例如，玫瑰代表圣母瑪麗亞，三色紫羅蘭代表三位一體，雛菊代表基督之眼，而有些符號至今仍未被專家解讀。盡管缺乏透視，但高光的獨角獸視角和復雜嫻熟的織物紋理表現，已經透出中世紀難得一見的人文氣息和那個時代技術和資本的力量。

從展廳出來，兜兜轉轉，又來到一個小回廊，院子里種了300多種香草、藥草和調味植物，以真實地再現中世紀修士的日常生活。站在平臺上遠眺，腳下是一路向南的哈德遜河水，對岸一大片直立的懸崖和郁郁蔥蔥的保護地。當年，小洛克菲勒為了最大限度地還原修道院博物館的自然地理,出巨資買下了對岸新澤西州700英畝的土地，連同博物館所在的特賴恩堡公園，一起捐贈給美國政府，拒絕人工開發。

盡管有人給修道院博物館打上了“偽文物” ,“古董主題公園”的標簽,但走出修道院,它至少讓我看到了中世紀并非想象的那么暗淡無光,資本也并不全是冷酷無情。從這個角度上講，25美元的票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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