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作者系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信息所原所長

3月25日，日本自民黨召開大會，通過了“力爭實現修憲”的2018年活動方針。因為黨內目前對修憲問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僅對如何修改第九條就有120種方案之多，安倍迫切需要在黨內統一思想，對此形成共識，否則根本無法向國會提交自民黨的修憲草案。無論是接下來的國會審議還是其后的全民公投，安倍政府都必須回答一個核心問題：為什么要修憲？　這是討論如何修憲的前提。如果對這一問題的闡述不能令人信服，那此后的修憲進程能否推動顯然是一個很大的問號。

有“安倍拉拉隊”之稱的《讀賣新聞》確實很“善解人意”，它通過發表社論，主動出面為安倍解圍：因為如今日本的安全環境明顯惡化，自衛隊的作用更為重要。因此打消“違憲”疑慮，讓自衛隊擁有堂堂正正的地位，這對保衛日本國民的和平生活至關重要。

用安倍對自衛隊員的話來說：“說你們違憲，但出現突發情況時卻要求你們豁出命來去保護國民，這是不負責任的！”這顯然是在拉自衛隊員來為　自己的修憲背書，挑撥自衛隊與國民的關系。

去年5月3日安倍在“日本會議”舉辦的一個修憲大會的視頻致辭中如此表述：“迄今為止，在日本的憲法學家和一些政黨中，仍認為自衛隊是違憲的。應賦予自衛隊在憲法中的明確定位，以此來消除那些關于自衛隊違憲的看法。”

為了打消社會上對自衛隊的疑慮，因此必須修憲,這就是安倍的邏輯。這就有兩個問題：首先，一些學者和政黨對自衛隊違憲的看法是否應當成為修憲的理由？　其次，如安倍提出的方案那樣，在憲法中明確載入自衛隊后是否就可能消除這樣的疑慮？

就前者而言，自民黨一貫認為自衛隊是合乎憲法的，從日本國內的民調來看，國民已逐步接受了　自衛隊。既然認為是合乎憲法的，卻還要在憲法中增設相關的條款，這樣的邏輯難以服眾。另外，關于自衛隊違憲之說，也并非只有對自衛隊才有這樣的議論。例如對天皇的國事行為和首相參拜靖國神社等，社會上也有很多違憲的議論。為了消除這些疑慮，難道也要修憲嗎？

關于自衛隊是否違憲的爭論，并不會因為在憲法中增設了第三款就會自動消失，這涉及到對第九條的解釋。第九條就是“放棄戰爭”和“不保持戰爭力量”這兩款，這兩款也是日本戰后政治的核心問題。日本政府堅持認為，自衛隊并不屬于上述“戰爭力量”，而只是“為了自衛而保持的必不可少的、最低限度的實力”，“第二款并未禁止行使自衛權”。但日本國內有一種意見認為：從目前自衛隊的員額、裝備水平和編制而言，已超過了“必不可少的、最低限度的自衛實力”，因而是違憲的。如果按照這一說法，即便修憲成功，有關自衛隊是否屬于第二款所說的“戰爭力量”,人們仍會見仁見智，相關爭論決不會就此打住。

對于自衛隊是否違憲這一極為敏感的政治問題，日本最高法院無意蹚渾水，對此不表態。

今年2月5日，在眾議院預算委員會會議上，“希望之黨”代表玉木雄一對安倍有關在新憲法第九條中增設有關自衛隊的第三款一事提出質詢：如果全民公投失敗了，自衛隊的地位會出現什么狀況？　對此安倍的答復是：“有關自衛隊合乎憲法的立場是一以貫之的，即便全面公投否決了將自衛隊寫入憲法中，自衛隊合乎憲法這一狀況則不會有任何變化。”

這就是說，不論全民公投成功與否，也不論是否在憲法中明確自衛隊的地位，自衛隊都是合乎憲法的。既然如此，那這又何必興師動眾地修改憲法呢　(預計為此將開支850億日元之多)？　這里出現了明顯的法律漏洞，看來安倍的功課還沒做到家。因為一般來說，修改法律的目的無非是為了改變現狀，如果提交審議準備修改的法案未能通過的話，則將維持現狀。本來按安倍的說法，修憲的目的是為了改變自衛隊的難堪現狀。然而修憲后卻一如既往，那勢必要讓日本國內外對自衛隊的存在產生很大的疑慮。

2014年7月，安倍主持下的內閣會議對以往日本政府不允許行使集體自衛權的解釋做出了修改，允許有限行使這一權限。但此舉仍遭到內閣法制局長和一些憲法專家的“違憲”指責。安倍盛怒之下撤換了法制局長,將其屬意的并與其理念一致的前駐法國大使調任該職位。你可以堅持你的理念，但我可以讓你走人！　殺一儆百，看誰還敢跟我對著干？　是接受日本政府目前的解釋還是回到此前的解釋，這一爭論在日本并未止息。

如果自衛隊并不違憲，那自衛隊的宗旨和使命分別是什么？其權限邊界又在哪里？這是迄今為止引發各種爭議的條款中云遮霧罩的部分。今后自衛隊的行動可以允許到什么程度，按目前的走勢，今后很可能完全沒有任何制約。增設第三款后，第二款就可能名存實亡，今后再來對新增條款做出解釋，從而為所欲為地改變現狀。

顯而易見，如果自衛隊成為憲法認可的組織，其作為國家機構的定位就將得以明確，諸如國會、最高法院和審計院等都是憲法所明確規定的獨立機構。而在憲法認可后自衛隊就成為一個行政機構，首相對此擁有最高指揮權，這將使自衛隊的性質發生極大的變化。

安倍本以為，他關于明確自衛隊在憲法中的地位的表述，將有助于國民接受對憲法的修改。但始料不及的是，此舉按下了葫蘆浮起了瓢，引發的問題越來越多。接下來安倍可得好好做功課了：梳理一下到底有多少問題需要解釋，怎么才能解釋得滴水不漏，令人信服。安倍能做到嗎？

來源：《文匯報》20180403；國關國政外交學人微信公眾平臺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