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江浙的民企危機在升級。

　　在經歷了去年開始的高利貸崩盤、各種老板跑路之后，如今正在通過企業之間的互保聯保而將更多的企業、行業和銀行卷進來。

　　在這樣的背景下，浙江諸暨市政府希望當地的民營大企業能夠繼續互相提供擔保以度過危機，但企業之間信用體系崩塌，企業主們紛紛撤保。在協調不成的情況下，竟然將多位當地民營企業負責人以“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罪名抓捕入獄，用一種極端激烈的方式將危機推向了更復雜的局面。銀行體系在整個危機中袖手旁觀的態度讓人格外印象深刻。

　　我們通過深入調查，希望能夠還原出事情的原委，探討在經濟下行的周期中，我們應該如何面對因之前的瘋狂所釀成的惡果。

　　調查一

　　諸暨互保劫

　　浙江紹興諸暨市，表面上仍然很平靜。但是這里的企業界卻在經歷一場嚴重的擔保危機。

　　記者掌握的材料顯示，作為當地的知名企業，也是浙江民企中在非洲投資最大的民營企業——達亨控股集團，其董事長何先永于5月15日被當地公安機關控制，6月17日以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批準逮捕。

　　資料顯示，被抓捕的還有洲際橡膠集團兩名負責人和凱翔集團老總等，罪名基本都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偷漏稅、抽逃資金等等。

　　據一位當地企業主透露，諸暨因為互保問題面臨倒閉的大企業大約有三十多家，中小型企業大約兩三百家，涉及的民間借款和銀行貸款大約有四百多億元。

　　在他們看來這是一起典型的因企業互保引發的企業群體危機。但讓很多企業主始料不及的是，對于不能償還銀行債務的企業，當地政府開始動用司法、稅務等部門想方設法查出企業的問題，然后抓捕負責人。

　　不過當地官方一直否認存在“抓捕行動”。在向諸暨公安局求證相關情況時，諸暨公安局有關工作人員表示對此并不知情，并拒絕聯系辦案人員。

　　諸暨市政府會議紀要顯示，政府在實施司法手段前也的確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來拯救企業。

　　但是，拯救的努力無果而終。企業與企業之間脆弱的互保鏈條，也未因政府的司法行動而得以維系。

　　董事長被抓？

　　達亨控股集團董事長被捕，是很多人沒有預料到的。

　　根據公開資料顯示，達亨控股集團是一家大型的制衣公司，在紹興地區排名前20。該公司董事長何先永自1981年從小作坊創業，公司已經發展成擁有一千多名員工的跨國企業集團，年出口創匯超過1億美元。

　　該公司最引人矚目的兩件事情則是，2008年在博茨瓦納投資5000萬美元，建設千畝工業園區，成為華人在國外最大的產業園區；2009年在南部非洲等投資4億美元，獲得了50000平方公里的礦區。

　　《中國經營報》記者了解到，司法行動的原因在于達亨控股集團無法還貸。諸暨市政府會議紀要顯示，2011年12月20日，諸暨市副市長孟國鋒召開了由人民銀行諸暨支行等16家銀行和5家企業參加的貸款協調會。

　　會議記要表明，因受到洲際橡膠集團的影響，達亨出現了擔保企業難找、銀行抽貸、壓貸和遲貸的情況。會議要求，市內銀行要做好轉貸、續貸和不抽不壓。

　　內部資料顯示，達亨控股集團為9家企業擔保資金額度為3.468億元。與此同時，另外16企業（包括前述9家）為達亨控股集團擔保資金5.22198億元。互保差額為1.75398億元。

　　內部人士透露，達亨受到洲際橡膠集團影響后，其他企業“不守信用”撤銷擔保，銀行亦不再放貸，最終導致了政府放棄救助，逼迫企業還貸，而為防止企業主“逃跑”采取了“抓捕”行動。據記者了解，達亨集團在董事長“被抓”3個月后，于8月23日解散了所有員工。記者在廠區看到除了兩三個留守人員外已無員工。

　　統計數據顯示，2011年諸暨市實現生產總值739.62億元，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位于全國百強縣前十位。而諸暨有十萬余家個體工商企業、近3000家規模以上企業，互保模式曾在推動當地信貸市場發展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

　　禍起洲際橡膠

　　真正將達亨控股集團拉入危機的是諸暨另外一家企業——洲際橡膠集團。

　　公開資料顯示，洲際橡膠集團有限公司創立于1998年，是一家專業致力于自行車輪胎設計制造的公司，現有員工500人，為中國自行車輪胎最主要的出口生產企業。

　　洲際橡膠集團危機自去年下半年已經爆發。有官方內部人士表示，該公司危機并非來自互保，而是來自民間高利貸的拖累。“初步估計，洲際橡膠集團擔保和民間借貸資金在4億元以上。“

　　人民銀行諸暨支行相關人士介紹，洲際橡膠集團自2011年11月資金鏈條已經斷裂。到了去年年底，其互保鏈條上的宏磊集團因發不出工資，還導致了員工堵門事件。作為互保企業，達亨控股集團為洲際橡膠集團提供了9200萬元的銀行擔保。按照互保的要求，達亨控股集團要代替洲際橡膠集團償還9200萬元的銀行貸款。

　　2012年2月1日，諸暨市領導召開了一次由諸暨市人民銀行、金融辦、經信局、財政局、銀監辦等單位參加的關于達亨控股集團相關風險問題協調會。人民銀行諸暨支行行長周瓊英內部通報顯示，達亨控股集團受到互保影響，遇到擔保代償壓力增加、關聯擔保企業撤保、銀行續貸信心不足以及達亨擔保圈內企業恐慌心理蔓延。“不采取強有力措施難以化解對諸暨市穩定和經濟產生的重大影響。”

　　調查發現，為達亨控股集團提供擔保的企業包括冠軍集團、濠泰機械、海魄集團、愛萊針織公司等9家當地知名企業。在諸暨，企業之間的互相擔保早已經是通行的做法。

　　按照當地業內人士的說法，這次互保危機的源頭是洲際橡膠集團，達亨控股集團不僅受到拖累，董事長還被抓捕。“政府的態度是 不負擔經濟責任，就負擔法律責任 。”

　　何先永絕大多數資產在海外，無法在短時期變現以償還債務。知情人士透露，繼何先永被抓獲后，洲際橡膠集團和經發集團各兩名負責人也于9月初被抓，涉嫌罪名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

　　銀行不再放貸

　　抓人事件發生之前，諸暨市政府為挽救達亨集團的危機也曾經采取了一系列舉措。

　　諸暨市政府會議紀要顯示，在2012年2月1日，副市長孟國鋒召開協調會決定為達亨控股集團提供6000萬元的財政資金，并要求諸暨聯合擔保公司為達亨控股集團提供擔保，其他銀行落實具體政策。

　　3月14日，諸暨市政府再次召開協調會。協調會認為達亨控股集團具備接收貸款條件，決定達亨控股集團從洲際橡膠集團身上接過9200萬元的擔保，但銀行需要提供給達亨控股集團2倍的貸款額度。按照要求，銀行應該減輕企業財務成本，平移新增貸款按照基準利率計算，不準收取其他費用并免去財務成本，盡可能免除達亨控股集團承接洲際橡膠集團的已經逾期的貸款罰息。

　　但是這一協議，最終因銀行內部審批等原因而無法執行。據一位政府內部人士透露，諸暨市政府曾先后提供6000萬元轉貸資金給達亨集團，但被銀行以種種理由以多還少貸的方式收掉了3000萬元。按照規則，銀行在收到還款后應繼續放貸給企業。這時，銀行要求達亨控股集團提供繼續擔保。“在當時每個企業自身難保的情況下，誰還會提供擔保呢？”當地一銀行高管表示。

　　據知情人士透露，在達亨控股集團將6000萬資金還給銀行以后，當地一家為達亨控股集團互保的上市企業馬上出函給銀行表示，撤銷對達亨控股集團的擔保。

　　不提供擔保，意味著達亨控股集團無法繼續獲得貸款，銀行惜貸抽貸由此而來，政府的協調努力付之東流。上述銀行高管毫不避諱地表示，部分銀行才是這場危機的“罪魁禍首”。“銀行抽貸只能加速企業的死亡。”

　　影響在擴散

　　雪上加霜的是，在洲際橡膠集團牽連亨達控股集團后，眾多企業紛紛開始“自相殘殺”。當地企業的“內訌”加大了各個企業的危機。互保地震因此波及更大范圍，達亨控股集團波及的則是諸暨冠軍集團。

　　公開資料顯示，冠軍集團擁有目前國內最大的香榧加工基地和苗木繁育基地。其市場覆蓋全國十多個省市和地區，設立了上百家品牌專賣店，同時進入了全國十大超市和多家頂級大賣場。據測算，冠軍集團商標無形資產價值達到3.6億元。

　　據了解，冠軍集團合計對外擔保8900萬元人民幣和330萬美元。受擔保的企業主要為兩家，一是百瑞旅業，擔保金額為1400萬元；二是達亨控股集團，包括7500萬元和330萬美元。

　　冠軍集團隨后也面臨政府、銀行逼迫償還銀行貸款。6月8日，冠軍集團董事長洛冠軍向涉貸銀行公開承諾：“我再次聲明，即使賣掉所有家產，我也一定會努力讓銀行貸款資金不受損失！”

　　根據公開信息，駱冠軍賣掉了他旗下“香榧會所”90%的股權，變現了5500萬元的現金，之后歸還深發展銀行2000萬元，南京銀行1000萬元，浙商銀行1000萬元，諸暨宏潤小額貸款公司1000萬元，諸暨海博小額貸款公司700萬元。

　　冠軍集團能否就此脫困，結果未定。

　　作為下一層擔保圈，和冠軍集團互保的包括經發集團、宏磊股份等10家企業。這些企業又會牽連多少企業，目前情況還不明朗。

　　冠軍集團擔保的百瑞旅業屬于浙江經發集團的子公司。據官網介紹，經發集團創始于1995年，注冊資本58721萬元，目前涉足旅游、酒店、金融、房地產、紡織制造、對外貿易等眾多產業。僅其參股的銀行就有浙商銀行、徽商銀行和諸暨農村合作銀行三家。

　　之前不久，經發集團受到江蘇天煜公司影響深陷互保危機，子公司中科生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洪漢民因此跑路。

　　當地一家銀行高管表示，如果按照資產負債率來看，絕大多數企業尤其是實體企業均不會破產。“真正破產的企業就是那種吸收民間高利貸的，互保只是咳嗽，高利貸才是肺病。”

　　諸暨互保危機源頭企業洲際橡膠集團問題就出在民間借貸上，互保圈內深陷高利貸的還有諸暨凱翔集團。據了解，凱翔集團目前已經被諸暨市政府接管。

　　有當地業內人士認為，如果在危機時刻尤其是當前經濟不景氣下撤保，互保就是炸彈，銀行更不能惜貸抽貸。“危機時刻需要的是銀行的信任與幫扶，政府采取極端手段打破了企業和銀行之間的平衡，最終的結果是全盤皆輸。”